【绍宋/沂玖】九铜板一个的赵官家(1)

*行在从明道宫启程南下前夜,舍人杨沂中忧愤难眠,独身徘徊至九龙井前,一时意动,掷钱入井,聊以寄下了一个本无望成真的祈愿。

*地灵玖,本文中所有玄乎设定均为本人瞎编。

 

「《太荒呓录》有载:地灵者,倚地脉生发,感清气化育,历百载方开灵智,灵智开,能窥过去未来千年事。因其通灵于红尘之中,性甚势利,又慕仙身正果,尝与生灵解厄以期功德。故凡人有求,以上清童子请之,心诚即应,应则必效。」

  

  (一)

  

  自小到大,杨沂中供过许多次地灵,多到数不清,遇着上年头的古碑古井古牌楼,随手撒几枚钱,脑袋里浮起的些许吉利念头便也随铜钱声落地。这和某些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荒僻神怪杂记无关,而是属于“筷子不许插在米饭上”、“人不能打楼梯底下钻”一类从父祖长辈处耳濡目染来的、明明无甚用处但不遵循又会隐隐心虚的所谓规矩们的一部分。

  到杨沂中不再是孩童时,他已晓得这几个铜板除了安心并不能真买到什么。而到他能够披甲出征,须向同赴前线的父祖辞别时,便是安心也已买得勉强。

  所以眼下这个局面,或许并不能全算作他的过错。

  “……是说你好歹一个宋朝人,怎么许个愿也能许得这么叛逆呢?是,我知道,中国打三皇五帝以来千年也难出一个的货色你们连着就赶上了仨,是比较搞人心态,但‘克定北还再造山河的圣天子’就有点过分了好吧!这玩意儿你也能说要就要吗?你要头猪还得一年才能出栏呐!况且猪肉也没这个价啊!”

  跪在地上的杨沂中下颌紧了紧,到底没克制住,先飞快将四下扫了一圈,才偏头将井沿上的那个——姑且先认它作赵官家罢,瞧过一眼,才不动声色地把眼神收了回来。

  新鲜出井的“赵官家”坐在井沿上,顶着头顶的大月亮在一片草虫窸窣中压着嗓子骂人,脸同他那身已经被泥水和青苔染得斑斑驳驳的红袍子一般红,气的。摔歪的幞头折了一根帽翅,余下一根歪扭地支棱着,因为主人的愤愤不平抖得像根发了癫的天线。

  “——九个铜子儿,”湿漉漉的铜币在赵官家怀里叮来当去,话音也越发透出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来,“多新鲜呐,出九个铜子儿教我开着你们家赵老九出门抗金救国,你小子平时一顿几个放高利贷的啊?”

  杨沂中心里沉了下,又为自己居然还存了这点不可思议的期待而羞耻。且不说眼下的赵官家有没可能纯粹是怕金人怕到发了癔症,便是当真神怪有灵,山河破碎之际,不曾见烟雨楼台上端坐的那些金身佛像出来救世活人,倒来指望一个小小的乡野精怪慷慨为世人担下这些国仇家恨了。

  “好教上仙知晓,”杨沂中字斟句酌地缓缓开口道,“小人本肉身凡躯愚鲁之辈,因不识玄机,妄惊仙驾,凡无状之处罪悉出我身,愿听凭发落。而今得窥仙灵显圣已是福缘,惟四时祭飨恭奉以报,余者不敢妄求。”

  简而言之:许愿的事儿您就当没听到,赵构陛下的身子和芯子烦请归还。您大仙大量,我立正挨打,想吃什么口味的香火您说话。

  态度良好,面子给足,显见是要送神了。

  “晚了!”井上的官家哼道,“你这个破委托我倒想不接,可拉出来的屎还有坐得回去的?”

  杨沂中一时缄默,这话真没法接。

  好在拍马屁可耻但是有用,这位官家的脾气多少是被顺下去了点儿,此时才想起检查一下自己白捡的人身,试探性地屈伸几番手脚,眼里益发闪现出奇异之色,忙反身去照井里的倒影。杨沂中犹豫了一瞬,没能战胜职业惯性赶上去虚虚拦着,引得对方皱了鼻子。

  “你身上一股子腥气。”

  未等杨沂中退下告罪,却听得这位官家轻轻道:“如今北方来的风里,全是一股子腥气。”

  北方来的夜风细细低吟,把这个怪诞的夜吹得愈发冷寂,二人默然无语,直到官家先叹了气,低头去拢怀里的铜钱,一时又要去撕自己的衣裳衬里,没撕动,便又朝杨沂中恼上了。

  “盯着我看猴呢!有荷包吗?”

  杨沂中忙摸出奉上,官家很不讲客气地将里头零碎倾倒一空,只将那九枚铜子儿放入,封装仔细了,便又拍回到杨沂中手心里。

  “这九枚钱,你务必给我随身收好,等抗金救国事成再付给我,届时因果分明,钱事两清!”

  杨沂中猛地攥紧那荷包,一时眼底心头俱涌起一股热意,不想那赵官家一番豪言壮语方出,从井沿上迈下来便跌跌撞撞要摔,得亏被杨沂中眼疾手快一把捞住,这才挣巴着把自己立稳,竟是连汗都下来了。

  瞧见杨舍人那张惊讶莫名的脸,临时代班上岗的赵官家愈发没了好气:“我头回做人,不擅长走道儿怎么了,谁知道你们这两条破腿使起来这么不稳当!”

  抱怨归抱怨,那夜终究还是由杨沂中牵着,晃着赵官家本人颇有意见的两条破腿,宛如一只鸭子般摇摇摆摆地迈完了光荣上岗后的第一段路。

  

  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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